这原本是个悲伤的故事。
1
这原本是个悲伤的故事。去年七月初,医院,原因难以启齿。整整一个六月(我把积攒了四年的假全休了),我都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凳子上,拼命敲打小说。只要醒着,就窝在书房紧盯电脑,直到睡意侵袭,脑袋磕到键盘上。其间居然三次忘记进食。像我这样每餐能吃掉四个小炸鸡腿、三碗白饭外带一锅汤的人,从未想过,有一天会忘掉哪怕一顿饭。开始,屁股只有一点点疼,像隔了层垫子的大头针。后来发起低烧,并且屁股上(准确来说是肛门附近)的感觉无法形容,勉强要说,像有只小虫咬了个深深的洞,并且还在不停地啃啮。
六月最后一天晚上,我拖着滚烫酸软的身躯洗完澡,忍着恶心摸了摸那个地方,然后套上睡衣出来跟顾露萱说,我不行了,医院。
顾露萱前两天和我吵了架,现在我们分床睡。她看了我一眼说,你是男人,小病小痛能不能忍忍算了,医院。接着她表示,你总是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用,不如多做点正事。面对这种质疑,我完全无法接受,然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反驳她。她见我没有反应,摸摸我的手,问到底怎么了,哪里不舒服。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,我很不适应。一边说不知道,一边打开手机搜索。起先以为是痔疮,阅读了几个病例后,发现部位不对,身上的这个位置比较偏,而且痔疮一般不会发烧,只会流血,基本可以排除。难道是别的什么罕见病,甚至不治之症?我抽出夹在腋窝的探温针,吃了一惊,竟有39.8℃。顾露萱接过去验证了一下,叹口气说,还是去吧。
我一夜未眠,趴在床上熬着。那个地方像被高温炙烤,又像被电钻虐待,我简直快要死了。从小我就担心自己患上什么怪疾暴毙,然而不料竟会股疼而死,唯有不停地刷手机分散注意力。顾露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,黯淡的睡眠灯中分辨不出她的表情,我想象她的脸上一片冷冰冰(自从我提出辞职以来,我经常这么想象她的表情,尽管事实上她极少如此表露)。她慢慢转身走了出去,不久就传来床板被挤压的声音。其间似乎还传来她不屑的轻笑,但我已经弄不清了,注意力被疼痛全部抓住。我再次忍着恶心探索那个地方,老天,黏糊糊的,起了好大个脓疱。我打上满手的洗液,拼命搓洗干净,在那地方垫上几层餐纸,继续回去趴着。后来,虽然痛,我却忍不住一次次隔着纸按那个地方,仿佛按压能减轻痛苦,或者疼痛也是种享受,而我还不够似的。
早上七点,我给人事姑娘发了请假短信,没有打电话,怕医院,总不能回答因为屁股上有个硕大的疱。下了床,我痛得几乎迈不开腿,每一步都伴随着衣服与脓疱摩擦带来的火辣痛感。出门时,顾露萱站得远远的,问我是否需要陪同,我拒绝了。我难以想象要在她面前裸露狼藉的屁股,或者令她听到对我肮脏屁股病症的任何描述。虽然我们早已裸诚相见,虽然我们迟早要成为人生伴侣,但是她从未在我面前有任何不雅的举止(包括挖鼻子和放屁),甚至如厕的动静都被她控制到最小。因此我也不能做得太过火,毕竟我过于喧嚣的呼噜以及凌乱的袜子已经让她很烦恼了。
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小区门口,来到路边拦下的士。我侧身,忍痛抬起左腿先踏上去,再慢慢地把屁股安放在灰不溜秋的座位上,尽管如此,还是忍不住唉哼了几声。我收进右脚,然后往屁股底下塞了瓶纯净水,腾出空间避免那地方受压。在令人痛不欲生的颠簸中,医院由于施工而灰尘弥漫的大门。
2
医生扒开看了一眼,说,肛周脓肿,吃药控制不住了,必须马上住院手术。说着两只手交替拉下橡胶手套,丢到垃圾篓里,然后坐到办公桌前敲打诊断书。我说,能不能不做。医生拿出一张图片,是个臀部剖面,遍布小管道,有如树木根系般发达。他说,看见没,不根治,以后变成复杂肛瘘,四通八达,肯定复发,到时手术都不一定能治好。我扯上裤子,吃力地撑起上半身,从一旁缓缓滑下检查床。回想工作后首次体检,我涉世未深,在惊慌中经历了第一次肛检(或曰“爆菊”),从此每年都主动为肛肠科医生减负,但世事难料,这回终究没躲开。我问,手术成功率高吗。他头也不抬,小手术,一般没什么问题。我说,万一有问题呢。他瞄我一眼,不会死的,放心。我又问多久能够恢复,回答是看情况,至少要四五天。
年假已经休完,如果再请假,领导会让我干脆永远不必再回去。我硬着头皮给小组长发去短信,说我生了重病,暂时不能回去画图,让他帮忙跟设计所说说,能不能批一周病假。他马上回了过来,你都这样了,肯定批,千万别回来,熬夜可要吐血。我回,没那么夸张吧。他回道,下条线轮到你当负责人你就知道了。我把手机塞回口袋。迟早我要换掉这该死的工作。迟早我要离这群人,尤其是这些叫领导的生物远远的。
住院楼只有三层,都是些轻症患者。我运气出奇的好,轮到一个单间。听同事说过,他老婆生产时,和人挤在3人间,他陪床连躺的地方都没有。我没有吃早饭,医生让我直接验血。我问,都验些什么。他说,血常规、出凝血时间、出血性疾病、血型、乙肝,其他你自己看。我说,这个免疫三项是什么?他语速很快:丙肝梅毒HIV。我张大嘴巴,为什么要检查这个?医生说,为了安全。我问,谁的安全?医生说,我们的。
我惴惴不安地退出来,上到住院楼的二楼护士站。此时是上午十点,过道却空荡荡的,四周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,只有一个护士,口罩上方的双眼亮晶晶的,想必是个漂亮的姑娘,我顿时放松不少。我伸出手来,任由她摆弄。我说,请问,大概什么时候轮到我手术啊?她一边往试管上贴标签,一边说,主刀医生这明天没空,最早后天。我说,周六?她说,哦,周六也不行,麻醉师请假,那还得往后延,下周一。我说,你们麻醉师只有一个吗。她说,嗯,人手不够。我心想,医院和医科大,力量不行。我说,那难道我这几天就只能这么忍着吗?她看了看我,不无愧疚(也许只是我的想象)。
做完B超、胸透等一系列检查,我拖着双腿回到房间,开始给堂哥打电话,他在医科大工作,同学朋友遍布本市医疗系统。之所以我没去他那里,是因为他说这种小手术去哪儿都一样,医院还舒服,有房间,医院怕是连蹲的地方都没有,只能住过道。我问他,有没有帮我找到熟人。他说,有有有,我同学的弟弟,叫王鲸,已经打过招呼了,呆会把电话发给你,你直接联系他。收到短信,我立即拨过去,出现的是一把平静的男声,非常好听,让人忍不住认为声音的主人很英俊。他告诉我,我的手术本来就是他主刀,因为肛肠科只有他一个外科医生。我对此感到疑惑,但是也不好问。他请我放心,这小手术没问题的。
结束通话后,我躺在病床上,无聊中搜索了一下肛周脓肿和HIV的关系。有人在网上说,得这病的人大多是患了HIV的。HIV会导致免疫功能损坏,更容易得这病,但反过来能成立吗?我想打电话去问王鲸,但是又觉得很难问出口。正在犹豫,门被推开了,原来是老爹给我送饭。我没有胃口,随便吃了两片黄瓜就停了筷子。老爹见是单间,就把门一关,掏出烟来抽。我问他要,他没给。老爹说,不是什么大病,不值得担心,手术钱有了吧?我说,熟人跟我说了,不必要的药尽量不开,只需要六千多,我算了一下,医保够。老爹说,还想跟你讲件事。我说,什么事?他吐了口烟,呛着了我。等我平息,他才说,我把房子租出去了,下周回乡下。我说,这么突然?他说,不突然,反正你还没结婚生仔,我也帮不上什么忙,早就想回去了。我说,嗯。老爹说,现在你工资也够还贷款的,下个月起,我不帮你交贷款了,留钱在乡下再起两间房。
我搞不清楚,为什么老爹偏偏要在我快要手术时说这些话,我只记得,他走了以后,我想生气,却生不起来。本来我出来租房不跟他住,目的就是为了过二人世界,有得必有失,他不帮我交租理所当然。况且前年买房,这个老人卖了县里的房产,帮我支付了大半的首付,可以说仁至义尽,现在他拖着患有糖尿病的残躯,要回乡下过他的好日子(我眼中的苦日子),有何不可呢。万一他在乡下碰到知心老太,解决了伴侣兼看护问题,我也可以省下不少麻烦。现在的麻烦是,我更不能辞职了,否则只能喝稀粥就咸菜。
不久,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。当我醒来,我发觉自己浑身大汗,裤子一片湿凉,脓肿破了。
3
王鲸告诉我,即便脓肿破了,能如常走路,手术也还是要做的。他说,这病很麻烦,那股脓肿不除,憋在里面下次肯定还要发作,不如索性一次到位。说这话时,他正坐在一楼的办公室里。正如我猜想的,他长相不俗,周围几个年轻女医生不时地偷瞄他的俊脸。我站在他前面,像个小学生。他声音有股信服力,我只能压抑逃脱手术的渴望,答应了他。
回到病房我换了裤子,像女人那样垫了卫生纸,然后把中午剩下的饭拿到开水间,微波炉热了,吃个精光。回到病房,顾露萱已经等在那儿。这个有洁癖的女人直直站着,和医院的所有东西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,脚下是买给我的洗漱用具,包括一个红色大盆。盆是我要求买的,主要用来术后坐浴,护理屁股。但我真的无法忍受这个印着肥硕牡丹的艳红大盆。顾露萱让我将就着用,条件有限,医院超市就这款式,反正出院了就扔。
我感到疲惫,趴在床上。顾露萱站着,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几句。我看出来,她早就想走。我说,要不你先走吧,反正我现在也不疼,烧也退了,能照顾自己。她犹豫了一下,你行的话,我就先回去了,今晚还要备课。
在她走出房门的那刻,有人推门走了进来。是王鲸,手里拿着记录夹,身后跟着两个女实习生。王鲸看顾露萱的眼神让我觉得诧异,他似乎是认得顾露萱的,却又装作不认识,马上移开目光。直到顾露萱轻轻地叫出王鲸两个字,他才勉强露出笑容。他说,真巧,是你。顾露萱望着他不说话。他看我一眼,转头回去对顾露萱说,你男朋友问题不大,很快就能出院。顾露萱答应了一声,转身出去了,掩上房门的动作很迟疑。我猛然想起,恋爱初期她提到过,她的前任是个医生。王鲸问了一下我的身体情况,我告诉他,APP上查询到化验结果了,他让一个女实习生去打印出来。其间他出去查了别的病房。回来后跟我说,所有项目都没问题,可以手术。我问,那,HIV,有问题吗?他翻开报告,指着一行字给我看:人类免疫缺陷病毒抗体检测(Anti-HIV),阴性。我说,就是没感染?他说,嗯,你所有的项目都没问题。说着他走向门口,我忍住了没问,他和顾露萱是不是曾经的男女朋友。
我歇了两分钟,爬下床准备去打水。打开门,发现顾露萱还没走,正站在很远的一个病房前面,和王鲸说话。说着说着,顾露萱轻轻拍了他几下。王鲸身体僵硬,不时左右看看,辛亏每次我都及时缩回来。太远了,听不到他们说话。又过了一阵,他们双双往楼下走去。我想跟上去。按计划我们十月份领证,在这之前可不要出什么差错。可是,拖着这不停渗着不明液体的屁股,如何去追踪两个健康的人类。
我想起顾露萱无意中提过,她以前玩微博很疯,后来因为种种原因,主要是觉得乱,就没再玩了。我立即搜她的Q号,还有北京治疗白癜风哪家医院最权威治疗白癜风最好的方法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jituant.com/djhw/2674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