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，出生于年，距今年。
奶奶比赵一荻（赵四小姐）小6岁，比九如巷的张兆和（沈从文夫人）小8岁，比张爱玲大2岁。当然，奶奶并不认识这些近代史上的名人，可能也未曾知道过她们的名字。
奶奶出生时，恰逢军阀混战，6年前清王朝刚刚灭亡。
年，卢沟桥事变，日军全面侵华，公里外的奶奶19岁，或许刚刚结婚。
年，抗日胜利，奶奶27岁，已为人母。
年，新中国成立，奶奶31岁。
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开始，奶奶41岁，奶奶最小的孩子（我的父亲）刚刚1岁。
那10年，爷爷是富农，游街、批斗应该少不了吧，奶奶的担心肯定少不了吧。
年，改革开放，奶奶60岁。
年，我出生，奶奶68岁。
7年，苹果推出第一代手机，奶奶89岁。
8年，中国举办奥运会，奶奶90岁。
我猜想奶奶应该是吃过不少苦吧，毕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的旧时光，从战火纷飞的时代走过来，从物资极度缺乏的光阴中度过。
然而，那些都是我的猜想、我的想象，毕竟我记忆中最早出现奶奶的身影时，她已经过了70岁了。
“刚听到动静就出来，怎么没看到人呢，难道听错了？”
“婶子，是你家宝贝孙子，看他抱着啥东西跑了。”我的一个大娘笑着说到。
“奶奶，我偷的是大苹果！”正在下坡的我喊了一声就飞速地逃跑了。
那年，我三岁，是夏天的中午。在我成年后的日子里经常想：为什么要趁着奶奶睡觉去“偷”呢，为啥要“偷”！
那时候，奶奶头脑清醒，身体特别好，走路不用拐棍。
5岁那年，爷爷过世，奶奶开始和儿女们生活在一起。
至于奶奶从什么时候开始“糊涂”，我则完全没有印象。
开始的时候，奶奶变得“直爽”。
有次妈妈买了水果回来，奶奶嫌小，妈妈特别委屈。那个时期，奶奶和大娘、和妈妈吵架比较多。或许，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。
再之后，奶奶经常念叨：八百、四百、一千二。大概是之前奶奶有1块钱，今天说被大伯贪了，明天说被我爸贪了。
大伯、爸爸被奶奶念叨地实在没办法，把奶奶的弟弟，也就是爸爸的舅舅请过来“主持公道”。
再之后，奶奶开始不认人了，对着儿子叫兄弟简直不要太多。不过，清醒的时候也不少。
4年的寒假，奶奶得了一次重病。
那天晚上，奶奶喉咙中的痰液特别多，老姑一直用手给抠，甚至是用嘴吸。奶奶的精神状态也不好，长辈们以为奶奶可能“要走了”。
父辈们甚至拿出了寿衣准备着，因为人去世后要趁着其身体尚软的时候穿，不然就不好穿了。
姑姑他们并不很清楚寿衣该怎么穿，这时候奶奶突然清醒了指点什么是做什么的，奶奶突然说了一句：这是寿衣啊！
姑姑们赶紧把寿衣藏起来，很多人意识到这可能是“回光返照”了。
但是，特别神奇，大哥、二哥回来之后，奶奶撑过去了，身体好起来了。
老人们说:奶奶这是想孙子想的，而她自己或许并没有意识到。
“外面有人吗，救命啊！我是被抢来的，我娘家是大木桥的，我姥姥家是吕召庄的，我老姥姥是马家场的，他们把我抢来就不让我走了。”奶奶边拿拐棍砸门边喊，中气十足，哪里像八十几岁的老人。
最后几年，奶奶已经完全不清醒了。
其实，这也不一定完全是坏事。那几年，我们老杨家这一脉的5大家，每家都有一个过90的老人，和奶奶同龄，但都是一个人了。
其余的四位老人，都还比较清醒。我每次见到几位爷爷、奶奶，十之八九，他们都在晒太阳，就那么坐着或者躺着，一动不动。看着光影移动，一坐就是半天。在那几乎停滞的时光里，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，或者什么都不想，就是等待时光的慢慢流逝，等待生命地慢慢流逝。
即使他们身体健康，头脑清醒，即使他们儿孙众多，即使在他们生活了九十年或者是七八十年的异常熟悉的村子里。
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，为什么几位老人几乎不串门呢。
奶奶是小脚，但并非不良于行。
那几年，奶奶不管在谁家，大门总是要锁的，但是人总有疏忽的时候，这时候“被抢来”的奶奶就“越狱”了。
那几年的每个假期，我总会经历“找奶奶”几次。对，字面意思，就是找，几十个人漫山遍野地找，不分大路小路。最远的一次，奶奶走出了近10里。
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好，走路、吃饭都没问题，但是非常偶尔地也会大小便失禁。我非常清楚地记得爸爸清理奶奶失禁后的裤子，我则早就跑远了。
那几年，爸爸兄弟姐妹几人真是疲于应付。
9年的春节刚刚过去没几天，大概是初十，奶奶坐着吃饭的时候，从特别矮（20厘米高？）的凳子上滑下去摔了一下。没有什么病，但是身体机能迅速消失，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过世了。这一年，奶奶93岁（虚岁）。
奶奶算是喜丧，是我们村最长寿的，去世前没有受罪。
出殡那天，奶奶棺前的红绸（孙女外孙女挂的）被一抢而空，我们那的习俗是拿着这样的布给小孩子做内裤，孩子能一样长寿。
奶奶所走过的岁月像历史般那么厚重，所以我猜想她是吃过不少苦的。
同时，奶奶也应该是幸福的，爷爷是读书人，是知识分子，是富农，家里条件应该不错。奶奶小脚，干不了农活，没有下过地。奶奶养育了6个孩子，三男三女，有12个孙辈，也是男女各半，可谓儿孙满堂。
就像“我大概率埋不进我家祖坟了”一样，几十年后，我大概率是要在养老院中度过了。
我想，晚年所要面对的困难，肯定会比现在想象的多，比我们的祖辈多。
我多么希望能像奶奶一样，老年了身体健康，没病没灾地过世，当然要头脑清醒最好。
虽然我喜欢清净，但是估计我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，那就让我自私一点，比我家李老师早走，毕竟我大她几岁嘛。
渊然
.3.12
于沧州
渊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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