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海棠花下语
文/简儿
浅夏的风温柔地抚过窗台,那海棠开得刚刚好,似胭脂点点,如晓天明霞。大概它就是上天为了母亲的温暖而赐予人间的精灵吧,在晶莹剔透的露珠里幻化成深深的眷恋。苍白地告诉每一个过往的人:在上天眼里,母爱无声。
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的折射,散落了一地金黄,斑驳的光影跳跃着。母亲用过的那枚老花镜安静地躺在屋子的角落里,在阳光里变得温暖,好像还残留着母亲的体温。唤醒了我多年的记忆,在夏木阴阴里,平添了几分念想,几分心疼。仿佛母亲仍在,摘下鼻梁上的眼镜,揉揉眉心,那针线依旧穿梭在母亲灵巧的手上,那书本上的字迹依旧停留在母亲模糊的眼底。
日子清瘦成一剪柔柔的薄风,藏着丝丝缕缕的情愫。在春光里低吟,在生命里浅唱,裹着淡淡的思念,在岁月的深处积淀成河,在记忆的枝头无处可逃。捧着母亲的圆框眼镜,镜框磨损得有些厉害,镜面早已不太清晰,镜腿是折了的,用米丝条一圈一圈整齐地缠绕着。思绪随着脑海中重叠的光阴清晰可见,琐琐碎碎的风烟往事,纷扰着原本平静的心湖,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,怎么也挥之不去。
年轻时的母亲,视力很好。我也总是在夜半梦醒时分,看见她在柔和的灯光下缝缝补补。由于母亲的兄弟姊妹众多,她没怎么读过书,很早就自力更生,出来工作了。似乎母亲没怎么享受过父母的宠溺,故而对于我,她总是心疼着。尽管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,但她总是想尽办法给予我最好的。那时只是享受着母亲的温暖,并不懂得其实那些都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上小学后,无论是多么拥挤的人潮,母亲总能一眼在人群中认出我,稳稳当当地牵着我的手回家。印象中,母亲的手头总有活计,总是看着那针线像陀螺一样飞快地穿梭在母亲的指尖,几天后就有新衣服穿了。母亲还经常帮衬着相亲邻里的针线活儿,东家阿婶,西家阿婆经常过来向她讨教,感觉母亲特别骄傲。那时,总觉得母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。直到后来,我也做了母亲,才突然明白,不是她有多么坚强,也不是她有多么能干,而是她想做你的超级英雄,想要保护你还未丰满的羽翼,不受任何伤害。每次一想到我的母亲,心底的柔软,就怎么都藏不住了。
随着时光一点点逝去,我也渐渐长大,母亲的眼睛也被岁月侵蚀,不再像从前那么锐利,开始变得浑浊。后来,看见母亲穿针时,会映着光,变得很吃力,我并不清楚那时母亲的眼睛已经花了,总觉得她还很年轻,不会老。只是从她手里接过针线。
“妈,我来吧。”
“哎!这眼睛不好使喽,妈老了。”
“妈不老,妈不是说要为我缝嫁衣的嘛,我还没披嫁衣,妈怎能老呢?”
“好好好,妈不老,妈要给我的宝贝闺女缝嫁衣。”
我抱着母亲,在她怀里肆意地撒娇,才发现她的鬓角徒生出了几缕白发,额头的沟壑也越来越多。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我的长发,指尖上流露出的温暖,在回忆里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了模糊,模糊了又清晰。
后来,母亲再做细活儿的时候,眼睛上就多了一副眼镜儿,她说:“是和爸爸赶集的时候买的,六块钱,不贵,戴着它清楚多了。”母亲微眯着眼睛,眼神中的锐利已被那老花镜遮掩得黯淡无光,眼角透出的余光,在逝去的岁月里变得浑浊。我心中酸酸涩涩的,说不上是什么滋味。
不记得那枚老花镜是怎么弄折了腿,父亲用米丝条把镜腿缠好,母亲照用不误。后来我工作了,陪母亲在眼镜店配了一副新的金丝镜框的老花镜,她却很少用,只是偶尔拿出来试试,就又放回去了。我说:“妈,把旧的扔了吧。”她却不让,“还能用呢,扔了多可惜,再说习惯了这旧东西,就不想换了。”其实我明白母亲勤俭节约了一辈子,也辛苦了一辈子。她总说,“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,生来就是享福的,还是普通人多,省下了就是赚到了。这个世界是留给善良的,对你好的人,要懂得感恩,对你不好的人,也要学会原谅。当你宽容别人的时候,你就不会感到自己和别人站在敌对的位置,你就真的长大了。要学会用微笑点亮人生,你就会远离生活的阴霾,明媚向暖,如此,才能离幸福更近。”母亲用言传身教,传承着极为朴素的家风。让我读懂了马克·吐温的那句名言“紫罗兰把它的香气留在那踩扁了它的脚踝上,这就是宽恕。”从母亲身上,我亦承接着正直、善良、自尊,不轻易麻烦别人,满怀赤诚,在蜿蜒曲折的人生路上,流淌出岁月的芬芳,溢满了生命的华彩。
“妈妈”这个词儿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字眼儿了吧,在叫出口的那一刻,就已然是儿女们心中最温馨的港湾。母亲总是用一份心如止水的淡定,过着从容不迫的日子。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,梳理得井井有条。浅笑听微雨,淡然看落花。即使在那些苦难的岁月里,母亲的唇角一直都保留着一抹清浅的上弦月,如同那九天的婵娟,温润了夜空,也温暖着我。
小时候,母亲是参天大树,为我遮风挡雨,投下一片阴凉。大手牵着小手,漫步在青山翠野之间,嗅着林木的芳香,不知就里的往嘴里塞那些鲜艳欲滴的红豆果,清脆的酸甜,淡淡的,带着草木晨露的味道;少年时,母亲是蓝天白云,带我飞翔苍穹,任我流浪远方。花儿一样的年纪,笑得要多灿烂,就有多灿烂,在那些不识愁滋味的日子里,想怎么潇洒,就怎么潇洒,不需要原因,不需要言语,只想要自由,摆脱母亲的束缚,在心中建立一座自己的城;困惑时,母亲就如千山暮雪流成的小溪,汇成屡屡清泉,滋润着我心田,给我细腻温柔,而我就像一颗躺在阳光里的鹅卵石,静静地享受着涓涓溪流的抚摸;长大后,母亲是无垠大海,让我尽情遨游,给我风平浪静。脚踩过浪花,溅起那晶莹有声的透明碎片,和着阳光里的笑语欢颜,回忆里的点点滴滴,碰撞出往日云烟往日花。终于不再想逃,终于想要留在母亲的身边,寸步不离,可是母亲已是发白眼花,风烛残年;陪伴里,母亲是悠悠岁月,记载着我的半生烟雨半生梦,让一生的爱流成了永恒的牵挂,就像晨风吹过树叶,晚霞染红天边,宁静而欢喜,淡泊而静好。
母亲在世的最后那段时间,天儿好的时候,我就陪着她在院里坐坐。五月的阳光,温柔地叫人不想睁开眼睛,呼吸着阳光那纯纯的味道,似乎一切都醉了。院外那几株洋槐,也悄悄地开花了。暖风穿堂而过,夹杂着洋槐花香甜可人的味道扑面而来。不是绿叶衬托槐花的花穗,而是花穗遮挡了槐树的绿叶。花苞慢慢褪去微绿色,便开出一串串纯白色的花儿,犹如琼玉一般。满树的花儿全开了,竟似皑皑白雪的世界。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种下的,打我记事,它们就稳稳地存在了。问过爸爸,他说那棵最粗最大的是他小时候,堂屋有个奶奶种的,其他的都是它身上掉下来的籽繁衍的。人如果能像一棵树,是不是就能站成永恒?没有悲欢的姿势,一半在尘土里安详,一半在风里飞扬;一半洒落荫凉,一半沐浴阳光。大概世间就会少了很多离别苦、伤心泪吧。墙角有几枝带花儿的枝条,探着脑袋,努力地伸进院里,似乎有”满园春色藏不住,一枝洋槐入院来”的架势。在春光明媚里,母亲安静地躺在摇椅上,沐浴着阳光,嗅着花香。那一刻,母亲是快乐的,我是幸福的。如果时间可以停留,我希望永远定格在那个瞬间。人生如梦,梦醒,心会疼。
母亲若有所思地说:“你那枕头得换换了,快夏天了,海绵枕头热,还是秕谷枕头凉快,你不是说去年那枕头太矮了,去屋里拿出来我给你添点儿秕谷就舒服了。”
“时间长着呢,等您病好了再拆吧。”我强把眼泪咽回去。
“拿吧,妈得趁着这身体还能行,有些事能帮你做点就做点吧。去,把我那老花镜也拿出来。”母亲轻声地说。
其实,这些事我自己都能做。可是,她总是不放心,可能是担心我做不好,也可能在她的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,所以她才总想把这些琐事都安排上日程,想再疼疼我吧。母亲是这人世间最大的菩萨,任劳任怨,有求必应,无怨无悔。
看着母亲戴上老花镜,拿起剪刀认真地拆了起来,她粗糙的大手,指关节膨出,没有一个指头能伸直,长期的劳动让她的手指都患有骨质增生,所以才造成指关节粗大,而且伸不直。我很想告诉她,“您歇着,我自己来,您在旁边看着就好。”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。记得看过这样一个小故事:教授请学生到家里吃饭,餐后学生都抢着洗碗,教授却说:“都别动,有人洗。”教授回屋把九十岁的老母亲搀扶出来洗碗,洗完了,教授把母亲送回屋里,又重新按个洗了一遍,学生哑然。天下的母亲大概都是一样的心吧,总觉得只要活着,就会想着为儿女操心,为儿女做点什么。而我们总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家,总是步履不停地忙碌着,却忽略了她的感受。然而,当你突然明白过来,我们追求幸福的脚步是永远跟上她衰老的节奏的时候,才会觉得那将是一种遗憾,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。我凝望着母亲一针一针地拆,动作不再像从前那么利索,手很慢很慢,还在哆嗦。
“妈,妈,妈……”突然,母亲向我怀里倒过来,我完全懵了,大声地哭喊,母亲才缓缓地睁开了眼。
“枕头,妈怕是没法给你缝好了,西边那屋子里有个编织袋,里面有秕谷,以后……”
“我自己会,妈,你放心,我自己能行……”没等她说完,我打断了她的话。
她的脸上浮现出了那抹久违的笑容。我把母亲扶进屋子里,慢慢躺下,她布满褶皱的眼角溢出了晶莹的泪花。不,那不是泪。是爱,是暖,是人间最芳菲的四月天。她的爱总是那么义无反顾,不掺和任何水分,爱得那么笨拙,那么小心翼翼,却又那么沉重,那么浓烈。我甚至想花光我所有的运气来守护我的妈妈,那些日子里,总觉得能够守着母亲,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啦。
过了几天,母亲看起来精神不错,说想洗个头,让我帮她剪短些,拍几张照片,然后去住院。我和姐说,妈会不会就这么奇迹般地好了,姐只是沉默。母亲很少去理发店,头发长了,基本都是我给她剪,抚摸着她略带花白的头发,洗发水的香味儿在空气里弥漫着,梳子在她的发间缓缓穿行,我慢慢地梳,慢慢地剪,生怕把她弄疼了。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了母亲有生之年,我最后一次为她修剪头发。
在医院的那十多天,母亲的身体飞快地憔悴下去,已经不能站立。渐渐地吃不下饭去,喝口水都会吐出来,只能用棉签蘸着水给娘润一润干裂的嘴唇,她却从来没有流露过任何痛苦的神情,那些许黑发依旧倔强地蓬勃着,面容消瘦却泛着红光。只要醒着,脸上便漾着一抹微微的笑容。看着母亲在疼痛里挤出来的笑,我只能把头转过去,任泪水滑落,滴在心尖儿上,像刀锋一样刺痛。后来,母亲渐渐地进入了昏迷状态,时好时坏。
父亲无可奈何地说:“咱出院,回家吧。”
九天后,母亲浑身滚烫,烧到四十度。止疼药也由原来的两天一支,变成了两小时一支,药物只能用来止疼,却抵挡不了癌细胞的肆虐。
母亲走了,岁月将她的生命燃尽了,我再也触碰不到她的衣襟,心在漂泊的路上,被注入了痛而不言、笑而不语的浅伤。那是我一生中最冷的一个“六月”。绵绵的清雨淋湿了我那颗潮湿的心,时间在我和母亲之间筑起一道通天的高墙,从此,母亲在那头,我在这头。
往后余生,我不知道还要经历过多少波折,才能真正活成波澜不惊的模样。但我知道鲜花会芬芳我的袖底,微风会吹开我的愁云,阳光也会洒满我的心湖,因为有母亲的关怀和勉励伴我信步风雨人生。
母亲走了以后,那副折了腿的老花镜,已经没人再用了,它在生命的律动里躺得很久很久,安静地睡在角落里,像是在怀念着它的主人。蘸着泪水,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镜面,上面的灰尘真多啊,似乎想遮住旧时光里,母亲戴着它,穿针引线、拈花微笑的身影。
总以为来日方长,可惜到了最后,剩下的只是人走茶凉。风筝升天,禁不住丝线缠绕。沧海桑田,岁月易老,那流逝的光阴,将母亲从我的生命里硬生生地拔走。我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,任鲜血流成曼珠沙华的红。晚风,清如梦,却始终绕不开百花凋零后的凄凉。就像电影里上演着的悲欢离合,我从开头看起,却不忍去看结局。都说佛能渡劫,而我却从来不敢问,三千繁华,何时芳香归?花开花谢春秋几度,云卷云舒浮萍几散,何处是禅境?何处是归途?
今夜,微风习习,花开半夏,月光静守在宸扉。身似孤鸿,心若浮萍,到底还是明了了,生命其实是一次渐行渐无声的孤旅。归人、过客,似乎都不重要。一切烦恼纷杂,都会随风飘散。清寂的流光里,有我的梦,插上翅羽,越过苍山,穿过雾蔼,采云霞为笺,摘云朵为墨,折一枝柳为笔,写满对母亲的深深思念,和着清幽的笛音翩跹曼舞,飘进了有母亲在的伊甸园。母亲在我梦里幻化成了朵朵海棠,以疼爱怜惜为心,将花瓣一片、两片,片片缀满星空;以生命祈祷为光,将步履一寸、两寸,填满我前行的路,为我点亮整个世界。
母亲的爱无处不在,她用生命谱写着人世间最动人的旋律,那是一首无言的歌,却在我的心中永远唱响。老舍先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:“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,有母亲便可以多少有点孩子气。失去了慈母,便像花插在花瓶里,虽然还有色有香,却失去了根。有母亲的人,心里是安定的。”是啊!有妈在,家就在,那份安定就在。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,你却知道自己始终有退路,有牵挂,有人在爱着你。爱虽直白,却是有形;没有尘埃,只有温暖。亦如这海棠一样娇艳,丰盈着生命中的那一抹郁郁葱葱。
紫燕轻啄云霞,东风吹落海棠。宿雨又添寂寥,卷帘淡月映窗。晓景凝眸处,花落泪成殇……
年5月8日
(图片来自网络)
:
简儿,山西晋城人,闲暇之余,看书码字,烹茶煮饭,烟火小女子一枚。
——现代诗歌文化艺术
《现代诗歌文化艺术》编辑部成员
总编:杨振
主编:咏樱
顾问:陈广德曹忠胜
责任编辑:美美花落千江水静墨枫丹白露
投稿邮箱:
qq.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jituant.com/djfd/10467.html